(出去写生了一段时间,也尝试过在夜里写一些,但是隔天起来,发现内容全都不见了,只好放弃野外更文,大概住在山里与世隔绝,网有问题,反正结果就是后台打的字半个也没存上。今天已经回家,开始正常更新,各位亲,久等了。不是我给大家续命,是你们的期待激励我前进。感恩一路有你们的不离不弃。小朋友笑我说千年一更,也有朋友说我真的是“陈情万年……”我那个,真是不好意思。)
果然,是我想多了。
等了很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的温度和气息自头顶落下,感觉一束灼热的光,注视着我,慢慢地便在脸颊两侧,聚起一团红云。内心翻江倒海,惊涛骇浪,表面依然保持着平静和镇定,只是,那忽闪着的睫毛一定出卖了我的内心。
那被紧紧裹藏着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随着他的缓缓靠近,即将迫不及待地跳出胸腔。那团温暖的气息,在离我鼻尖两寸的地方,停了下来,就那么悬浮在空中,我就这样闭目与他“对视”。
然后,我猜想了无数种可能。
唯独没有猜到的是,他在我的额头上方,轻轻拂过,感觉那枚金银错的银质甲骨文挂件,已经从我的脖颈上取下,然后,他的热浪便迅即离开了我,忽然澄明的脸颊,倏地冷了下来。
我不禁失笑。
果然,是我想多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感觉他在我背后躺了下来,很缓很轻,大概怕惊醒了我,我朝内墙挤了挤,想要给他让出更多的空间,却无形间暴露了我根本就没有睡着,果然,听见他低声说:“魏婴。”
再不能装睡,或者说刚才的睡意,已然逝去。我低声答应:“嗯。”
“我的协议丢了,大概,只能回中学去。”他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无奈,还有说不出的黯然。应该是黯然吧。虽然,我不知道这种情绪究竟是源于他对前程的无奈,还是关于某种不舍。我的心也随之低沉起来,却想不出用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语言在此时忽然苍白,我默默感受着他的低沉,心里也难受起来。
我很想翻转身来,轻轻地抱着他,却始终没有勇气。我想坐起来,又怕看见他的失落和难过。有的事情,心里懂,却真的不必说。说了,便是补刀。我想,他大抵需要的是我的沉默,因为除了沉默,我什么也做不了。
我在心里说:“蓝湛,不管你在哪里,毕业了做什么样的工作,在我心里,你始终是那个最优秀的人。”这样肉麻的话,我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却无法对他说,说了,便俗气了。我始终相信,我的眼神,他懂。
可是,我却没有睁开眼睛。你看,年轻的我,年轻的魏无羡,就是这么怂,这么没用,这么提不上席面。明明那么欢喜、那么憧憬的未来,那么爱恋、那么敬仰的他,我从来都只会沉默。
我不禁哂笑。真是没用。
可我也知道,有的话说了,得不得想要的预期,不如不说,说了,也许就是万劫不复,说了,便是结束。如果无法开始,就这样默默地陪伴,偷偷地祝福,悄悄地敬仰,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在心里说:“蓝湛,加油,无论怎样,你都是最棒的。”迷迷糊糊中,自己竟又睡了过去。你瞧,我就是这样,明明那个人难过得要死,自己也并不好受,可还是会这般放心大胆的呼吸均匀,把自己交付给了周公。
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上课去了。
我翻身起来,坐在床沿上,发了好一会儿呆。蓝湛跟那个大学签的协议被偷了,前途便这样断送了么?也许,回到中学也不错吧,他那么优秀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心情却再也欢快不起来。我在他的桌子上点了一根檀香,这是他的气息。闻着这样的味道,我在心里悄悄祝愿,希望走出去,那份协议,也可以失而复得。
那时,我竟没有想到,只有香是不够的,也许还该请尊神佛。只是不知,神佛可有空闲看顾于我。
除了感情,我从不拖泥带水。
也许,我可以给他做件衣裳。
这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我愣了一愣,也许从第一次看见他开始,我就设想过,他穿上古布长衫,应该就是我想象地不染尘埃。也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由来已久,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我想自己做一件给他,哪怕他不穿,有那么一件实物和他联想在一起,便像圆满了似的。
我是喜欢顺着本心走的人,除了感情,我都可以做到说干就干,从不拖泥带水。
从这里,一路西行,在西边的北塬上,有一排集市,到那里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我跳出门去,阳光正好,暖洋洋的,在学校门口拦了一辆长途车,说话间,便到了县上的那个市集。那时,这里还没有被划为省城的行政区。这里还是一个独立的县城,有着繁闹的集市。沿街一溜,在半塬上挂满了各色的布料。
我在这条街上,从南走到北,又从北走到南,终于选中了一块烟青色的亚麻面料。又选了一块月白色的亚光丝绸,举起来细看,是一块布头,四四方方的,大概3米长,2米宽。面料下方不知何故有一尺多高的长方形镂空抽丝。大概喜极它柔滑的触感,虽不知买来做什么用,摊主说,两块一起买,总共15元的价格,还是打动了我。
又零七零八的选了一些豆腐布,细纱布,还捡到了一块色彩斑斓的脱版布。
过了五月,系上要陆续开手工课,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扎染、蜡染、绣花、缝纫,这些工艺都是必修课,大概只能在我们这样的艺术课堂延续下去了,如今的女孩子,大多已经不做这样的女工。哎,可惜我不是女孩子,我只是选了这个专业的未来设计师。我无法了解当初的女子是如何将一生都安身在这些繁琐的内务,慢慢地从一个稚嫩天真的女孩变成一个世故圆滑的老妇人。我能明白的是,如果这些基础课不过关,我便不能顺利拿到毕业证。
当我拎着这一大袋子出现在校门口时,迎面便遇上了万莘逸,这姑娘不好好上课,到处瞎逛被我逮个正着。她却率先笑道:“魏无羡,你大下午的不上课,干嘛去了?旷课啊!
好吧,恶人先告状,也许是饿人,也不一定。
我笑道:“你们油画系也没课吗?不也旷课!怎么,下午是马列,还是社建?”
她擂我一拳,笑道:“魏无羡,今儿个下午是美术史,还有英语,都是你的短板,这下你糟了。”
这小妮子,动不动就上手,太不矜持了,也不担心自己的前途。当然,这时节的女生,前途早就不掌握在未知的婚姻,更不用为了选择另一半靠山而把自己弄得人非人,但,温柔内秀总是好的吧。我在心里悄悄腹诽。嘴上还是要保持作为男同学的坦荡荡,我抑谕道:“没事儿,哥哥我天下第一聪明,人世好运无双,考试肯定能过关,不劳您费心。”
她却不接我的话茬,对我手里提的东西倒是十二分的上心,果然就转移了话题:“你提这么多的布做什么,怎么觉得你们系越来越娘?”
“怎么说话呢。谁娘?”我气道,就差怒目圆睁。
“谁娘谁知道。呵呵,前几天,我路过你们系男生宿舍,你猜我看到了什么?“话未落音,她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要不是看在她斜靠在校门口的罗马柱上,会不幸被往来旷课的学生或偶尔巡查的老师发现她的二哈精神,我大概会任由她在这里自编自导自演的继续下去,但此时,我必须打断她。或者阻止她继续笑下去。
“你看到了什么?”我蹙眉道。
“一群男生……”她侧过身来,神秘兮兮地冲我眨眨眼欲言又止,大概觉得自己忍不住,然后又说:“竟然在打毛衣。“她吐吐舌头,大概被惊吓到了,还觉得特别有喜感。
原来如此,我笑道:“大二生,在上编织课吧。”停顿了一笑,我又笑道:“也许明年,你还会看见我在绣花。不过,今天下午,准你跟我一起去做衣裳。”我晃了晃手上的袋子。
她果然高兴起来。蹦跳着就要跟我走。
过来,给我做个模特。
村西有一家裁缝店,刚才坐车往返的时候,我便看见。带着万莘逸走过去,店里坐着一个丰腴的女子,卷发,厚厚的刘海,眼睛大而有神。穿着件烟色的亚麻长裙。是有几分姿色的。
我冲她一笑,声音甜的发腻,对于有求于人,我从不吝啬自己的嗓音和笑容:“姐姐好漂亮。”不及她答,赶紧又说:“您这里可以裁剪吧。”
那女子应声站了起来,接过我手里的袋子,转身放在里间一个平展的案子上,案头都是大大小小的布头,墙上还挂着许多长长短短的半成品。她回头冲我莞尔一笑,俏声道:“你是自己裁,还是我来?”
“嗯,我自己来。”买布头就是练手的,跟素描、色彩课一般无二,都是本系课程的基础。我这样的专业,必须得会这十八般武。并不因性别而可以忽视,否则,将来如何做好一个优秀的设计师,成衣也好,内饰也罢,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
何况,我从来都认为自己不管做什么,只要肯做就一定能做好,不仅是做好,简直是完美。我从来都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旷世奇才,我不仅这么想,还到处跟人说。
掏出一块绯红的碎花亚绸,一米见方的小布头。摸上去,倒也柔软细密,算不得好料子,但触感柔和,做一件夏衣,应该很舒适。我拿眼睛斜在万莘逸脸上,慢慢滑下去,嗯,甚好,在我的目测下,这块布,做件短款无袖的夏衣,以万莘逸的身高,大概剪得出来。
“万莘逸,过来,给我做个模特。”我喊她道。
她迎着我蹦过来,一把扯过我手上的面料,嘟了嘴说:“这么小一块,打发叫花子你!不要,抠门!”
“没有难度,挑战起来多没意思。”我顺势又夺了回来,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心里便有了主意。要剪出前后片,还得在领子挖口出,匀出来一寸宽的领口,我准备给她做一件,小立领的无袖高腰夏衣。我左右看看,又从袋子里翻出一块玉色丝绵布头,在她腰上一围:“这块可以做一条长款半身裙,用大褶子。配绯色短款上衣,正好。”
“魏无羡,说好了。是模特,就不必为你的作业付款吧?”这小妮子,生怕我坑她,我有那么坏吗?我的坏,不过是托她练手,裁剪大抵不怕,可独自踩缝纫机,还是很有难度的,步调不一致,也不知该顾东还是西。没有练过手,又如何给蓝湛做呢。
山中无日月,有事便觉短。
待我从轰隆轰隆的缝纫机声音中抬起头来时,感觉老腰都要断了。
好在,万莘逸没有在这样无聊的机械式重复劳动中舍我而去。她一直保持着高度的兴趣,一会儿帮我穿针,一会儿帮我引线,一会儿,还帮我试穿,在我改了第八次以后,天已经暗了下来,我的“爱因斯坦”小板凳式的试验,终于告一段落。
我举着那件小立领绯色短款夏衣,在肩顶缀了两颗玉色盘扣。平添了几分俏皮,配得起万莘逸的可爱,我心里喜道。玉色长裙,裙摆很大,我心里有些疼,好浪费啊,这么大一块布,只做了条修长的百褶裙。
万莘逸,身材高挑,眉目清秀,笑起来实在调皮,这衣服穿戴起来,衬得她妩媚雅致。只是,这针脚实在不敢恭维。不对,自己这么能对自己用恭维二字呢。让我想想,应该是这针脚稚嫩蹩脚,实在粗糙不堪,谁敢说魏无羡是天下倒数第二,大概没人敢争天下倒数第一。
这已经是这个下午,成绩最好的一套,天知道我是怎么小心翼翼的一次次掉针,又一次次跳针,缝了一次,又拆了一次,这缝缝补补,拆拆剪剪,要不是万莘逸的身量够苗条,也够青春靓丽,只怕这一下午就要白白消磨过去了。也好在这丫头情商够高,没有嫌弃我的做工,喜滋滋的穿着我给她设计缝制的新衣,美美的转了两圈,说就这样穿去给似海看,才没有打击我那剩余的一点自信。
我在一块废布头上,反复练习走针和倒针,渐渐线条便流畅起来。我想,给蓝湛下手之前,我得反复再好好练习一下缝纫机。心里暗自打定主意,这段时间,没有重要课的时候,我就到这家小店来。
我伸伸懒腰,觉得整个背和腰,几乎累得直不起来。
所以,你喜欢的,是她?
蓝湛,等我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了。我在心里为他设计了无数次的长衫,也目测过无数次他的尺寸,大概,应该悄悄地画个设计图再开始。看看天色,日落西山,大概已经到了要吃晚饭的时间,门外的马路上,开始不断有学生夹着书本从山上下来,各自散回自己的小屋。
我也站起来,一边收拾一边对店老板说:“姐姐,我明天再来。”
那女子笑了说:“嗯,不用总旷课,我晚上关门晚,很多学生也是夜里来做,尤其是五月以后,四年级的都在我这里赶毕业创作。你可以下了课再来。傍晚的时候,他们都忙着裁剪,你那时可以来练习踩缝纫机,正好我累了一天,要歇一会儿。”
我高兴起来,还可以这样。随即拉了万莘逸便走,这个时候,应该赶得上去和蓝湛吃晚饭。出得门来,我告诉万莘逸说:“我昨儿晚上住到蓝湛那去了,我那房子大概要空几天。”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然后会心一笑,冲我眨了眨眼睛,这丫头,怕是想歪了,我心中一凛,正要解释,她却说:“你是说今天可以去蓝湛那里蹭饭?”
她没有问我蓝湛搬出来的事,果然学校很小,这些事左右瞒不过任何人。
当然,蓝湛搬出来,正大光明,并没有要瞒任何人,只是我自己惊讶罢了。我摇摇头,失笑道:“他那里没有做饭的家什,要去灶上吃。”
万莘逸吐吐舌头,一幅遗憾的样子。她黛青色的头发,在夕阳下毛茸茸的,甚是可爱,我轻轻地拍了下,笑道:“等我搬了家,咱们再组起来。”
话音未落,一声低沉清冽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声音不大,却极具震慑力:“魏婴。”
那个人依然是白色衬衣,本色的卡其长裤。在斜阳下拖着长长地身影,不知怎么,心里倏的一紧,不由得觉得那身影有几分落寞。
他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站在路边,直直地看着我,然后转了头,抬脚朝坡下走去,并没有下文。我忽然意识到,他是才从房子里出来,大概是去找我。万莘逸却跳过去,喊住了他:“蓝湛,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他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回转了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莘逸,并没有说话。
我走过去,挠挠头,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想了很多句话,却不知从哪句开始说。万莘逸却转了个圈,笑道:“蓝湛,你看看,我这身衣裳怎么样?”
蓝湛果然随着她的身影转动了眸子,大概想不出,她为何问他这个。万莘逸却先开了口:“我今天一下午给某人当小白鼠,这是他的成果。”
“他做的?”蓝湛果然诧异道。
“嗯,万莘逸,你还不快走。”我急道,这丫头,刚才忘记叮嘱她,千万不要告诉人。尤其不能告诉蓝湛,要是让他早早知道,我的做工这么差,大概死也不会当我的小白鼠。穿我做的衣裳了。我忽然觉得这真不是个好主意。
“呵,还不好意思了。难为你忙活了一下午,我必须广而告之。”她乐颠颠的,终于走了。我站在原地,有些难为情。
良久,还是蓝湛先开了口:“旷课了?”
我抬头,看不清他神色,天色在这一瞬间,已经暗下来,逆光里,只觉得他微有愠色。我走到他旁边,故作轻松道:“下午的文化课不太重要,去县城买了一些布头,为接下来的手工课提前做些准备,所以……”
我话未说完,他却转身走了。
我赶紧跟上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得又急又快,明明身影矫健,我却觉得有几分踉跄,他,生气了?
我想起上学期,因为怀桑,英语考试被抽了卷子,虽然最后没有记过也不用留级,但四年级补考,也是板上钉钉,今日被他抓到没上美术史和英语,生气是必然的。我追上他,拽了他的袖子:“吃了饭,我去跟似海要下笔记,功课不会拉下的。”
他一把甩开,什么也没说,大步进了院子。
小院里的石桌上,扣着两个饭盒,原来,他已经打了饭回来,那么刚才,大概是要去我的院子找我?我愣愣的看着他,想着他回来不见我,大概已经去找过我一回,然后又独自去灶上打了饭,然后回来又等,然后又去找我,这其中,大概也是煎熬的吧?
我跟着他进了屋,他却忽然停下来,一把拽过我,把我甩在椅子上坐下,半个身子圈住椅背,附身看着我恨道:“所以,你旷课,是去买布料做衣服。”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彷佛要吃了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他在我心里,一直是神一样的存在,家世好,学习好,画得好,长得好,哪哪儿都好,我努力做一个可以和他比肩的人。这次旷课,被他抓了包,我也无话可说,心里有了愧疚,越发说不出来。只愣愣地看着他。
“所以,你做衣服,是为了……”说到一半,他却停了下来。那眼神彷佛要撕碎我。
为了什么,我怎么好意思告诉他,是为了练手。我探出半个身子,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是缩成一团,蓝湛的高压气息,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但就这样被他的气息压着,总感觉这姿势太过暧昧,想到这一层,我的耳根烧烧的,心里的火苗腾的一下,就蹿了上来。
我愣愣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良久,他却叹了口气,站直了身。
我一愣,这是不追究了?我也赶紧坐直了。很狗腿的说:“蓝湛,我去拿筷子。饭都凉了吧。”他扫我一眼,正迎上我满脸讨好似的笑容。
“所以,你喜欢的,是她?”他没有接我的话,转而低声说。这一句,声音很轻,却仿佛一声闷雷,炸得我魂飞魄散。这是哪儿跟哪儿。
所以,在他眼里,什么中学生,什么万莘逸,都是我游戏的对象?不好好学习,到处勾搭小女生?在他心里,我是这样的人?所以,他一直在怒的,是这个?
蓝湛,跟我走。
我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拿了勺和筷子,默默的走了出去,在石桌前坐下,不用回头,我亦知他跟着一起出来了。
我把饭盒打开,红红一片,是我爱吃的菜。虽然早就在打肠胃官司,这会儿忽然没了胃口,在嘴里慢慢拨拉,半天却没咽下两口。
“好好吃。”他低声道。此时晚风已起,微凉,我抬眼看他,眸光清淡,脸色已恢复了平静。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至少,我不想让他误会,我是个毫无底线,四处留情的人。我的心,他又哪里知晓。我酝酿了好一会儿,看了他很多次,终于说:“万莘逸,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追求的人。”
他手一顿,筷子停在嘴边,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默默地吃饭。大概在他,食不言,始终是清规戒律。但我相信,他应该听懂了。这种解释,从前我不愿意说,以后,也不会再说。
这大概是我和他,吃得最沉默的一次晚饭,虽然从前,吃饭时,他也几乎不言,这一次,连我也没了话。一餐饭,吃得没滋没味,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洗了饭盒,我把他的整齐放在桌角,拿了我的准备踱出门去,抬眼看他,心里酝酿着要怎么跟他告别,他坐在椅子上看书,已经好一会儿了。
他没有抬头,却仿佛看穿了我一般:“要去哪里?”
嗯?要去哪里?我的小院,暂时还不敢回去,今晚,去似海那,或者江澄那,借住一宿,明日,再去找房子吧,这件事,刚才已经在盘算。
他站起来,从我手中取了饭盒,依旧叠放在他的饭盒之上,并顺势递给我一本书:”你把今天的课,好好看一下,我的书上有笔记。“果然是一本一年级英语。
我抬眼瞥了一下桌子上,还有一本翻开的中国美术史。
原来,他在看这个,果然还是蓝湛。我在心里不禁笑了一下,大概嘴角也弯了弯。
他已经退到床边:“明天,我找房东再要一把椅子。”
“哦,不用麻烦。很快,我应该搬回去。”我低声说。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翻开英文课本到今天那页新课,果然见他细细做了笔记,字迹苍劲有力,字形潇洒还透着几分清冽,一如他本人。他递了影青色的笔记本给我,淡声道:“不懂的地方,写在这里,等下我跟你讲。”
“蓝湛,下午买布料回来,碰见莘逸,她也旷课了,就约她去练手。”我是想告诉他,一切都是巧合,谁知越描越黑。我发觉还是无法跟他说,系上马上要开手工课,我不过是想提早练手,好给蓝湛做件长衫。这想法在心里很久了,今天中午越发强烈,鬼使神差的就去了集市,好巧不巧遇见了万莘逸。其实买布料的时候,只是觉得那些散落在框里的布头都很好看,除了特意给蓝湛选的那块,其余的,根本没想好要拿来做什么。
“你设计的?”他淡声道,听不出来情绪。
“嗯,上衣那块布太小,尺寸吃紧,我就做了短款,好在裙子的面料够大,就做了修身的长裙,特意把腰加高了。现在想来,上衣应该做掐腰,这样能凸显她的身材。”说到专业,我总是不自觉地话多起来。想了一想,我又说:“不过这样一来,就失去了俏皮,竖着的小立领,原本想弥补衣服的短小,拉高她的个子,不过这样一来,好像又没把她的天鹅颈露出来。不完美,不完美……”
我的长篇大论很快就沦为自言自语。
等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蓝湛已经捧着《剑桥艺术史》看了好久。
大概感觉到我的停顿,他抬眼看我:“所以?”
所以什么?莫非他对服装艺术,也有了兴趣?
我看着他,不明所以。
“所以,你要明天继续?”他又道。
“嗯,我想现在就去。”我心念一动,站起来,说风就是雨。
他抬眼看我,淡淡地,什么也没说。继续看他的书。
我拉他起来,急切道:“蓝湛,跟我走。”
他把书放下,看着我:“你确定?”
骨子里的贤妻良母?
嗯,确定啊,十万分的确定。我拉了他就往门外走。这一次,他竟然没把我甩开。
虽然脚步彳亍,蓝湛还是配合着我前行,拐到正路上,跟着我朝学校相反的方向走,他讶异道:“你不去找万莘逸?”
“找她做什么?”我也诧异道。
“你,刚刚说,要找她改衣服?”他也有些不确定了,声音里带着疑惑。
我笑起来,原来,他以为我要去找万莘逸,我哈哈大笑,差点笑岔了气。我该告诉他的:“蓝湛,我今天买了很多的布,都是集市上卖剩下的小布头,遇见万莘逸,我就用其中两块,给她做了身衣裳,爱因斯坦的小板凳听说过吧,刚傍晚她穿的那身,是本羡的八改。”
“所以,你是准备今晚拿我练手?”他愕然道。
练手?我一愣,忽然想到了别处,耳根腾的一下,又热辣辣的。
不不,我怎么能拿他当小白鼠呢,我是想去给他量个尺寸,毕竟,目测这事,还是不靠谱。原本想偷偷给他做件长衫,总觉得那样子的他,才是梦里的样子。梦?我忽然想起常在梦里奏响的那曲琴音,随手在路边摘了一片叶子,轻轻地吹了起来。
他大概呆了一呆,直到走到裁缝铺前,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魏婴,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他在门口顿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
“我也不知,随口吹的,并没有什么名字。”我一愣,怎么告诉他呢,这是自小在梦里,便很熟悉的曲子,可从未听人弹奏过。
店铺里,果然比白日更忙。几个服装专业的四年级生,正在忙着裁剪和熨烫,缝纫机果然空闲下来,我拉蓝湛在一个木凳上坐下,自己选了靠门的缝纫机,穿针引线,随手拿了块布头,前走后走,左走右走,脚下踩着,手上转着,在塔塔咔咔的乐章中,线条渐渐很直,阵脚也细致下来,且不再有突兀的跳针,果然熟能生巧,这玩意必须靠练。
蓝湛却百无聊赖,大概他想不到,我还有这样的时候。我站起来,去案头翻出下午买的布料,找了烟青色的那块,取出来打开,在他的身上比划,长度足够了,幅宽也够,那颜色,衬得他肤色越发沉静若雪,乌黑的头发,清淡的眸子,很像是古装片里走出来的谪仙。
“这是,给我?”他抬眼看我,低声道:“果然,还是要当你的小白鼠。”
我笑,没有接话。这样想,也好,避免了很多尴尬。
我拉了软尺给他量尺寸,衣领,袖口,胸围,衣长,腰围……
细细在纸上记了,然后转身跟店老板说:“姐姐,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我的布料先带回去了。”
那女子,笑吟吟地答:“嗯,最近抽空就来,过几日,店里怕是转不开身。”
我答应着出来,拉了蓝湛就走,此时,月亮斜斜的挂在树梢,很是好看。晚风习习,我的心情也好极了。迎面却碰见万莘逸和似海。
那丫头还穿着傍晚的那身衣服。
似海看见我先笑道:“魏无羡,你又去忙活了,这次是拉蓝湛给你当小白鼠?”
“就你话多。”我走过去擂他一拳,对万莘逸说:“你这么快就告诉他了?不怕他又抢醋喝?”
“那必须的呀,虽然做工丑了一点,但很有纪念意义。毕竟是你的八改处女作,还不得到处给你宣传宣传,要是哪天,你一不小心成了世界顶尖级的服装设计大师,想起当年,你的第一次是给了我,我得多有面子啊!”万莘逸笑道,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里有没有歧义。
“哪儿有那么多一不小心,我就是奔着这个目标去的好吧。万莘逸,你夸人能不能更诚恳一点!”我作势要敲她的头,却生生被一道冷冷地目光阻挡下来。
那目光,绝对不是似海,我敢肯定,虽然这小子,从不说自己在追求某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所作所为,都写着大大的追求二字。我知道,那时蓝湛,在他的字典里,大概也都大大地写着雅正端方,看不得我的自由随性吧。
“魏无羡,我也愿意给你当小白鼠,你给我做条裤子。”似海献媚道。
“行啊,你要愿意,拿布料来。”我笑道。
“嗯,那太麻烦了,这么娘的事,我可干不来。想想自己在集市上东一家西一家的选布料,我就恶寒,话说,魏无羡,你是怎么克服心里障碍的?还是……”他细细打量我。
“还是什么?”我下意识地接话道。
“还是,你骨子里就有贤妻良母的特质?”说着他跳开一大步,大概已经意识到这句话说出来,我的釜山无影脚,就会稳稳地问候他,踹他个人仰马翻。此时,我才顾不得要不要在美女面前维护他的人模假样。
看着他拉着万莘逸远远地消失在夜色里,我不禁笑起来。这坏孩子。
转过头,却看见蓝湛默默地看着我,眼神里有无尽的温柔。
莫非,我看错了?
(让大家久等了,再不更新,要抛弃我了吧。我回来了,好想你们,好想忘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