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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4/3/12 18:0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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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最好的坟墓,是他词语的天空。

[爱]特雷弗

舞蹈教师的音乐

布里吉德的职守领地是杯盘碗碟洗涤间;假如你是个女孩子,就从这里开始做起;假如不是,那就从安放刀叉的餐具室和鞋靴存放室做起。布里吉德十四岁开始来当女佣,当她听人说起舞蹈教师时,她的十四岁还没过完。是克罗姆先生最早说到了舞蹈教师;他那郁郁寡欢、慢慢吞吞的语音从厨房那边传过来,穿过刀叉餐具室打开的门传过来。莉莉·吉奥戈根说,只要克罗姆先生开口了,他总是给你来一通说教训诫。

“是个意大利人,我们猜测是这样。来自意大利城市那不勒斯。是个走东闯西的人。”

“唉,我可从没出过远门。”奥布莱恩大妈插嘴道。布里吉德能听出来她正忙着别的什么东西。

洗涤间的天花板不高,炖锅和水壶挂在墙上的钩子上,碗和碟子,还有不经常用的果冻模子一起挤挤挨挨地放在长架子上;延展的架子将一个餐具柜与另一个餐具柜连接起来,尽管两个储存柜之间还有一道门框。门框上原本是装了门的,但很多年前便拆掉了,因为有门扇在那里反而碍手碍脚,不过门框上的铰链还照样留着,现在已经与螺钉锈蚀在一起,没法再拧开了。洗涤间的窗子外面装着条形挡板,窗下四个石板材质的洗涤槽顺次排开,水槽两侧配有宽大的沥水板;玻璃窗格上没有朦胧水雾的时候,布里吉德能看到外面院子里的棚屋和水井的抽水泵。每隔一段日子,负责照管园林的男孩子中,就有一个来井边打出一桶桶水,浸泡冲洗院中的卵石地面,再用笤帚清扫干净。

“哦,是的,”克罗姆先生继续说着,“哦,没错,真的。在寓言传说中,那个城市挺有名。”

“他是来教他们跳意大利舞吗,克罗姆先生?”

“我们首先得认定这一点,奥地利才是这些舞蹈的发源地。我听到他们提过维也纳。又一个著名的城市。”

然后,克罗姆先生的说教就开始了,讲起华尔兹舞步的历史,而布里吉德却没听。从调节炉子风门大小、炉门挡板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来判断,她就知道奥布莱恩大妈也没有听。

克罗姆先生长篇大论时,没人听他的,听到了也不会往耳朵里去——只要他没发火,只要他说到的不是楼梯扶手栏杆之间有灰尘要擦掉,或者壁炉炉火有问题,或者玻璃水壶中的水已经变味了之类的。如果说的是后面这些事情,那你就要好好听着,不管你是谁。

每天上午,一大早,布里吉德便从格仑摩尔步行出发,翻过斯肯纳基拉小山,来到斯肯纳基拉宅邸。她在后门旁等着,直到约翰或者托马斯随后来打开门。如果克罗姆先生继续留用她,如果她自觉尽职,表现令人满意,如果让她进杯盘洗涤间被证明是正确和恰当的安排,那么她就要进入庄宅常住。克罗姆先生已经对此做出了解释,当时用的就是这些词语和表述。不用立即住进庄宅,她反而感到高兴。

在她那样的年龄,布里吉德的个子算是挺高的;她告诉克罗姆先生自己多大时,让对方颇为惊讶。她发色浅淡,脸上长着雀斑,是来自山那边的一个乡村小姑娘,是她家五个孩子中最年长的大姐。“从长相来说,没什么出奇的。”对她面试之后,克罗姆先生在厨房里透露出这样的心里话。他对布里吉德的妈妈还记得很清楚,因为她也曾在洗涤间干过,本来还有提升机会的,但遗憾的是,她随后没有继续做下去,而是嫁给了雷纳汉,现在已经——克罗姆先生是这样对奥布莱恩大妈说的——因为贫困和生养孩子而“沦落”了。雷纳汉是个酒*,从来都是醉醺醺的。

在洗涤间,布里吉德起初很害羞。其他人经过洗涤间时都会往里面瞄上一眼,或者在他们不忙时,干脆就进来专门看看她。他们对她说话时,她能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流涌到脸上;她越是感觉到这一点,脸上就越是发热。这让她颇为困惑,有时候这种局促燥热感会让她身不由己,冒出几句与她的本意偏差很大的话。不过,几周干下来之后,所有这一切都变得容易应对了;当舞蹈教师来到田庄时,连晚餐时分也不再像她最初感受到的那样是一种煎熬了。

“克罗姆先生,那不勒斯是在哪里?”克罗姆先生第一次谈起意大利的那天,托马斯在仆役就餐专用的饭厅里问道,“它是在地图上的哪个位置呢,克罗姆先生?”

他是在试探,想找出克罗姆先生的破绽。布里吉德可以看出,安妮—凯特听到托马斯提问后几乎要咯咯地笑出声来了,所以她的目光望向别处,好忍住不笑,而约翰则用胳膊肘尖偷偷捅了捅莉莉·吉奥戈根的胳膊肘。老玛丽只顾着吃东西,在咽下满嘴食物的间隙才抬眼点一下头或者微微一笑表示参与,而她对大家所说的实际上充耳不闻。她曾是个美人,五官间还是不时有着昔日芳华的闪现。她坐在长餐桌的另一头,而占据这张桌子主人席位的自然就是克罗姆先生。奥布莱恩大妈坐在克罗姆先生旁边,以保证随时为他的餐盘里加上土豆泥;那是用特别手法做出的一种土豆泥,如果是用其他方式烹饪的土豆,克罗姆先生就根本不吃。寡妇吉娜薇都是周一和周四来庄园做工,负责浆洗衣物;布里吉德早上来庄宅,有时候会在房子后面的便道上看到她;吃饭时,她就坐在紧邻布里吉德的位置上。而管园林的杰瑞第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他两边坐着的都是负责打理花园的男孩子们。

“那不勒斯在海边,海浪冲刷着这座城市。”克罗姆先生说。

“我想说的是,克罗姆先生,我听人家提到过一条河。冲刷那不勒斯的不会是一条河吧?”

“小家伙,你听说过的,是多瑙河。根本不靠近那里。”克罗姆先生接着就讲起这条大河的流程路线,在这趟顺流而下的多瑙河之旅中,他不免在这里那里地添油加醋,随兴发挥。有一支华尔兹舞曲就是以这条河来命名的,托马斯听到有人提起这条河,原因就在于此。

“哇,乖乖隆的咚!”奥布莱恩大妈脱口而出。

奥布莱恩大妈经常会说这么一句。在紧靠厨房的这间饭厅中,话题通常都围绕庄宅中发生的那些事,说的是什么人到访了,哪些人又辞别了,再有就是听到的传闻,那些已经公布的声明,以及大家预期中的消息;桌边闲聊时,奥布莱恩大妈那句招牌性的惊奇感叹也经常会重复出现。宅邸里的客厅会谈或主人餐厅里的言语交流之后,或者任意场合的唠叨闲话之后,约翰和托马斯,或者负责整理卧室的那两个女佣,或者克罗姆先生本人,都会将从这些日常听闻中“耙来的零碎”由主人起居的上房带回到下人房来。“耙来的零碎”也是奥布莱恩大妈的专用词,以此表示仆役们也能分享或截获宅邸中的闲言碎语。

布里吉德开始在洗涤间干活的当儿也是舞蹈教师到来的时候,那会儿是冬季。每天晚上,她都要在黑暗中翻过小山回家,但最初的几个来回之后,她对路已经很熟悉了,只要一直沿着石头铺的小道走就行;遇到月光朗照的夜晚,当然就更好走了。每四周一次,她把克罗姆先生发给她的那一小笔工资带回家;要等到她经过一定时段的训练,把这个行当做熟了,才能指望加工资。遇上下雨天,她只有尽量让自己不要淋得太湿,到家之后在炉台边把衣服烤干;炉台里的火在雨天会一直烧着,为的就是烘干衣服。如果是早上淋了雨,那她在庄宅里一整天都会感到身上一片湿冷。

关于斯肯纳基拉宅邸,布里吉德所能了解的只是那里的佣人。她听人说过艾弗拉德先生和太太以及主人的家人,听说过家庭教师忒尔苹小姐和罗琪小姐的事情,也听说过主人居室家具和房间的金碧辉煌、富丽奢华。她想象过主人一家的模样,但从未见过她们。仆人们坐在一起吃饭时各自的样子,她会把那些场景带回到小山另一边的家,讲给家里人听:长脸的托马斯;矮壮的约翰;老玛丽说起一个话题,但没人搭理,没人跟她接续下去;莉莉·吉奥戈根和安妮—凯特吃东西的时候还咯咯直笑;克罗姆先生常常闷闷不乐、一脸苦相;忙碌的时候,奥布莱恩大妈就会情绪激动、风风火火、粗手粗脚。她会跟家里人说起吉娜薇的沮丧落寞,那正表明了吉娜薇在守寡独居,说起杰瑞第在就餐时总是一言不发,他手下照管园林的那些男孩子们也沉默不语。

“哎呀,他简直是个影子,瘦得跟刀片似的,”舞蹈教师到达时,布里吉德带回到斯肯纳基拉小山另一边的传言便是如此,“黑头发,就跟一般意大利人的黑头发一样。头发很有光泽,大概打了发蜡。”

他一边弹钢琴,同时还一边教练舞步,克罗姆先生说道,随即又回想起另一位舞蹈教师;那是来自附近城市的一个当地人,带了一个女的来专门弹钢琴,还有一位小提琴手跟那女的搭配成二重奏。那男的名字被叫作巴克雷,每天上午来的时候就从他那辆小马车里下来,带着他的随从人员走进宅邸。

“尽管排场不小,”克罗姆先生说,“我还是怀疑巴克雷并没有那意大利人的那种舞蹈风格。我觉得他没有那种风度。”

布里吉德有一次听到了音乐声,钢琴琴键上飘出的叮咚声只持续了短短的片刻,而当时厨房走道尽头那扇蒙着厚毛呢的绿色木门恰好敞开着。约翰端着一大托盘的杯子和碟子穿过时,他的肩膀把门顶开了。那时,安妮—凯特正在给布里吉德演示怎么给通道上的油灯上油;如果克罗姆先生认定布里吉德做得不错,那将很快成为她的职责之一。直到那天上午为止,她还从未在走道上经停过,因为她之前干活的洗涤间是在厨房侧翼排屋的另一头。“还是那同一首老曲子,”安妮—凯特说道,“他从来没弹过什么新鲜的。”绿色的门扇关上之后,音乐声也随之消失,布里吉德感到颇为失望,因为她原想多听一会儿的。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有人弹奏钢琴。

三天后,在就餐时,克罗姆先生说道:

“意大利人已经搞定了。礼拜五,他将收拾起行囊,到斯基柏林继续教学。”

“她们现在会跳那些舞步了吗,克罗姆先生?”安妮—凯特问道;她问话的样子显得唐突无礼,就像她偶尔忘乎所以、不知分寸,在就餐时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布里吉德有一次听到奥布莱恩大妈骂安妮—凯特冒失粗鲁,在厨房里直截了当地教训她,然后她走进了洗涤间,满脸通红,眼泪簌簌而下,一边用围裙抹着脸颊上的泪水,并不介意被布里吉德看到,而她这副样子是不愿被其他人瞧见的。

“那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情。”奥布莱恩大妈又一次训斥安妮—凯特,而克罗姆先生则在思虑着她提出的问题。也许我们可以有把握地推断——他最终自圆其说般地提示道——舞蹈教师这次造访的目标应该是已经完成了,否则他怎么会走呢。关于这个论题,约翰想发表意见,但被打断了话头,克罗姆先生又加上一句:

“我说到意大利人要走,可不是随便讲讲的;这跟我们还有关系。礼拜四的晚上,他要给我们演奏音乐。”

“克罗姆先生,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消息显然让奥布莱恩大妈吃惊不小。布里吉德记得听到莉莉·吉奥戈根曾跟安妮—凯特嘀咕过,说克罗姆先生公布的消息中,如果有什么重要的内容没有在私下里事先向奥布莱恩大妈透露过,那么奥布莱恩大妈就会感到受了冷落,会生气。

“让我来告诉你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奥布莱恩夫人。那就是说,我们每一个人都将在楼上房间里坐下,约翰和托马斯会把我们那时要坐的椅子都搬到客厅去,在我的亲自指挥下把椅子摆放布置好,音乐是弹奏给我们听的。”

“为什么要这样,克罗姆先生?”安妮—凯特问道。

“安妮,事情就是这样安排的。礼拜四的晚上,我们将接受的款待就是这个。”

“我们还从来没有跟主人艾弗拉德和太太一起坐下过哩,对吧?跟那几位千金,跟忒尔苹小姐还有罗琪小姐也没一起坐过吧?克罗姆先生,你可是吊起了我们的胃口啊,是在戏弄我们吧!”安妮—凯特笑出声来,莉莉·吉奥戈根也笑了,约翰和托马斯也笑出了声。连老玛丽也加入进来。

但是,在克罗姆先生的一生中,他从未捉弄过任何人。他解释道,为了让舞蹈教师进行独奏演出,主人一家将把会客厅整理清空。那同一天下午晚些时候,主人一家将先听完音乐演奏。舞蹈教师能有机会进行第二次演出,是主人家想借此对他的尽心努力聊表谢忱。

“我们要听的音乐就是他一直苦心卖力地弹着的那些玩意儿吗?”安妮—凯特问道,“是华尔兹舞曲吗,克罗姆先生?”

克罗姆先生摇摇头。他个人已经当面从忒尔苹小姐那里了解到,舞蹈教师为演奏会选的是跟舞曲完全不同的曲目。那些音乐与他在钢琴弹奏方面拥有的技巧正好相称;这些曲子不是他自己谱写的,但他对每一个音符都了然于心,根本不需要去看乐谱。

“哇,我可从没指望过这个!”奥布莱恩大妈又大声惊叹起来。她的不悦之情得到了缓解和抚慰,因为她觉得,不管刚才的询问来自哪里,由谁提出,克罗姆先生进行这番解释时全部话都是直接讲给她的。

礼拜四那天的晚上,尽管布里吉德没见到艾弗拉德先生和太太,也没见到主人家的几位千金,也没见到忒尔苹小姐或罗琪小姐,但她看到了会客厅。在一排座位的远端,紧邻着寡妇吉娜薇,她在一张圆形座面的扶手椅上——这些椅子是按照克罗姆先生的吩咐布置好的——坐下来,然后向四周张望。长长的、光影暗淡的房间两头各有一个壁炉生着火,深红色的墙纸,墙上挂着镀金的画框,里面装裱着肖像画,一面墙壁上有五幅,另一面挂了四幅。壁炉台上和桌子上都放有灯盏,在一处墙角安置着一尊大理石人体雕像;主人一家坐过的椅子和沙发现在全都空着。一架大钢琴占据了客厅中尊贵显要的位置。

布里吉德此前从未见过肖像画。她没见过这样的家具,也没想到过一个房间里会有两座壁炉。她也从未见过钢琴,不管是大三角的还是别的钢琴。客厅地面那宽宽的木板上铺着地毯。寡妇吉娜薇对着她小声耳语,让她注意看天花板;天花板上做有吊顶造型,是叶子和花朵的图案,纯白色。

舞蹈教师个子小小的,瘦得像刀片,正如布里吉德自己根据道听途说对他所描绘过的那样。他进来时也带来了一阵香膏味,一种类似柠檬的气味,其中还多了一份怡人的甜香。他走进客厅,把门在身后关上,接着快速走到钢琴边;走路的时候目光直向前,没有丝毫的左顾右盼。他没说话,而是立刻就坐下了,双手合在胸前,十指扣在一起又伸展打开,如是重复了几遍;这是在弹奏之前的预备活动。他演奏音乐的全部过程中,那种香膏味一直延宕在那里,似有若无地浮动在客厅里那温暖的空气中。

布里吉德的祖母去世时,家里守灵的那天雇请过一个小提琴手。那是位老人,冻得哆哆嗦嗦的,所以紧靠炉膛的炉火坐着;他拉起一支大家很熟悉的安*送葬歌,然后又拉一首,接着又是一首。亲人们哭丧哀悼之后,那不成调的琴声便又继续响下去。老琴师弯腰弓背,看似趴伏在泥炭炉火之上,而布里吉德的祖母就停放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身上穿好了殓衣,双手交叠放在腰上。现在这里有着闪烁摇曳的灯光,还有两堆炉火暖暖地燃烧着,舞蹈教师的音乐听上去就大为迥异,跟那老琴师的安*曲处处都不一样。这音乐时而急促仓皇,如疾风骤雨,时而又从容缓和起来,沉静优柔,如絮语慢吟。乐音在深红色的墙面上跳动,在肖像人物那凝视的目光间飘舞。乐音悬荡停留在空着的座椅上方,游走徘徊在花瓶和装饰摆件之间。乐音向上飞升,触摸到造型天花板上的白色花朵。布里吉德闭上了眼睛,舞蹈教师的音乐在她周遭的黑暗中蜿蜒攀爬,让她的身体和心里都麻酥酥的;那旋律时而倏然远去,变得依稀渺茫,时而又卷土重来,浩荡而至,听上去就显得变幻多姿,跌宕起伏。这里有画眉鸟的婉转鸣唱;这里有远远传来的隐约飘忽的雷声,有她翻越斯肯纳基拉小山时路边溪涧的水流声,先是欢快的奔涌翻腾,而后是气定神闲的潺湲琮琤。音乐停止时,连客厅中的无声静默也与此前有了不同,似乎音乐已经悄然改变了这份岑寂。

舞蹈教师站起身来,朝着聚拢在一起的仆役们鞠躬致意,而大家也随即向他鞠躬回礼,因为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离开了客厅,依旧是一句话都没说,然后那些圆形座面的椅子也被一一放回了它们原来所属的地方。布里吉德准备动身穿越小山回家的那一刻,偶然瞥见莉莉·吉奥戈根和约翰在一旁接吻。“嗯,我要说,这里头可是有硬货的,手法技巧可真高妙。”对于舞蹈教师的独奏演出,克罗姆先生做出如此的定论,但托马斯说他原本还期待会弹奏几首吉格舞曲的,安妮—凯特则抱怨说,在那张硬梆梆的大椅子上坐上一个半小时,她都快要累死了。寡妇吉娜薇也发表意见,说能在这样一个房间内看到这么多的东西真是太棒了:她数过了,一共有二十三件瓷器。老玛丽什么都没听进去,但仍然声称这是她度过的最美好的一个夜晚。“那男的到底是什么人?”她问奥布莱恩大妈。听演奏的过程中,奥布莱恩大妈的眼睛也闭上了一两次,只不过和布里吉德做的不一样。

这个二月的夜晚,布里吉德走在石头铺的山坡小道上。空气中悬浮着霜冻冷雾,天空中寒星点点,闪耀着明净冷冽的光芒;在布里吉德看来,这是对她刚听过的绝妙音乐的进一步礼赞,这是上苍在对美和她自己内心的一种感动表示庆祝。她试图回想和记住的那些旋律好似在躲避她,但它们回避她,某种意义上或许是应该的,也是对的,没有道理让你一伸手就可以抓住它们。那曲调中轻重徐急、来往动静的变换,那她现在正从一旁经过的淙淙山溪所谱写出的音乐,也并非完美,就如她在客厅里闭上眼睛聆听时感受到的那样。但是,翻越斯肯纳基拉小山,布里吉德带回家的好心情已经足够多了,那都是在演奏会上涌现的;当她第二天早晨醒来,那种愉悦感还是很丰足;当她回到洗涤间开始又一天的工作时,那感觉也并未有什么衰减。

就餐的时候,克罗姆先生说舞蹈教师吃完早餐就已经离开宅邸了。他还抓住最后时机教主人们温习了一遍华尔兹舞步。然后他就去了斯基柏林。

随后,一周又一周过去了,一个月又一个月的时光也流逝而去;这期间,意大利舞蹈教师重又进入大家的谈话仅仅只有一次。奥布莱恩大妈无意间提到说,不知道那人的漫游旅程把他带到哪里去了;这就导致克罗姆先生提起了他与忒尔苹小姐和罗琪小姐之间的交谈。舞蹈教师,千真万确的,是个顽固的流浪者,还是个不吭声的闷壶。很有可能的是,他跑到了英国或者是到了法国;西班牙和印度作为备选的去向也被提到了。可以很有把握地加以确定的一个事实是,克罗姆先生向手下这帮佣人保证:很久之前,舞蹈教师就甩掉了脚后跟上黏着的斯基柏林的尘土。“那是他的自由,谁能管着他啊?”托马斯咕哝了一句,一边还用力咀嚼着嘴里的一块筋骨肉,直到嚼不动了才神不知*不觉地把软骨吐出来。

在靠近厨房的下人餐厅里,或者仆役们聚在一起说话的其他任何地方,这是舞蹈教师到访斯肯纳基拉宅邸的事情被最后一次谈起。这件往事不久便退隐到佣人们那朦胧晦暗的记忆深处,他们结集在客厅里听音乐的场景也只是在个别人的回忆中偶有触及,而且这回忆已沾染上沉闷倦怠的色彩。其他更现实的事务很快占据了人们的注意力:炎日热浪和暴风雨,冬夜的严寒让园子里的水泵冻住了,有两棵樱桃树需要搭建支架。

但对布里吉德来说,那音乐依旧跟她不离不弃,她也追随着那音乐。客厅里两堆炉火烧得暖洋洋的,舞蹈教师在舒展弹动他的手指,墙上肖像的目光俯视着眼前的一切。在洗涤间,没有一个男人来爱她,就像约翰爱莉莉·吉奥戈根那样,但那音乐会不期而至,渐强渐近,然后稳定下来,在她耳边萦回低唱。她把这音乐带回到卧室,那是她后来住进庄宅与莉莉·吉奥戈根和安妮—凯特三人同住的房间。她把这音乐带到园子里,在那里,她每天的职责是采割厨房要用到的调味香草。礼拜日的傍晚,当她穿越静寂的斯肯纳基拉小山,走向格仑摩尔时,曾照亮二月份那个夜空的星星,仍然闪现出礼赞和祝福的星芒。

随着被雇用资历的增进,布里吉德得以去更多地了解这栋宅邸和主人一家;在别的单独房间里无论做着什么,一旦钢琴的乐音在她脑中和耳畔响起,她总是会停下手中的事情。她满心愉悦地听着这音乐,但其中并没有什么会在事后来搅扰她,会阴*不散般地来纠缠她,连一丝模糊的或飘忽的*影都没有。起初,她还希望客厅里的那同一台钢琴有一天能响起那舞蹈教师演奏过的曲调,如同往日重现,但最终,并没有其他人在那琴上弹奏过同样的音乐——她反倒为此而高兴了。

那音乐只属于那漫游漂泊的舞蹈教师。布里吉德想象着英国和法国的气派大宅,清晰得简直历历在目,就像看着书上的插画那样。在印度,炽热明亮的灼人烈日下,灰皮肤的大象步态悠然,缓缓走过;在西班牙,落寞而纯粹的白色宫殿屋宇间回响着舞蹈教师的钢琴声。还有舞蹈教师故乡的城市,那里的教堂恢弘庄严,神父们备好圣餐在等待他归来。

斗转星移,布里吉德不再有理由在礼拜日傍晚时分走去格仑摩尔了,因为那里已经没有亲人需要她去探访。同样是在那一年,克罗姆先生的职位被转交给一个新来的人;不久之后,管理园林的男孩子之一接替了杰瑞第的位置。老玛丽很久以前就走掉了;一天早晨,人们发现奥布莱恩大妈死在了床上。

又过了一些年月,主人家的光景日渐衰落。树被砍掉卖作了木材。石板瓦被从屋顶上吹落下来也没人管,落在哪里就留在哪里。那些久未有人进入的房间里,蜘蛛网已经越来越多。一些门扇长期关着,生满了霉斑和霉点。仆役的专用餐厅也被废弃了,因为已经没有足够数量的佣人来坐满那张餐桌。

怀着深切的悲戚感,布里吉德目睹着宅邸的衰落,那渐次扩散的颓败凋敝景象;房子在困顿苦难中变得悄无声息,家世破落,主人一家也分崩离析。不过,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就像什么也未曾改变一般,舞蹈教师的音乐一直都没停止过。音乐还在那里,在客厅里,那里的花瓶中早已不见了花的踪影,天花板已经被烟雾熏黑,沙发座套已被日光照晒得破旧褪色,斑驳陆离。仿佛完好无损,未曾受到丝毫的触碰和影响,那音乐一如既往地流动着,让洗涤间、厨房和庭园都洋溢着快乐生机。乐音在萧条朽败的门厅和过道的灰尘之上旋舞,在楼道平台和楼梯上旋舞。音乐还在那里,陪伴着香草菜地间的芬芳气息,陪伴着那枯萎半死的龙蒿草和百里香。

布里吉德已经不再有气力去到斯肯纳基拉小山上散步,她从庄宅的窗子望出去,望向小山,那里只剩下一根根光秃秃的树桩,是此前山坡间葱郁树林的遗留物。她现在已经跟她记忆中的老玛丽那般老了,要在远处山间辨认出从前的那条溪流和石头小路,已然相当困难,那得耗费她很多的眼力,但每次从窗子向外远眺,她的目光最后总是能设法找出那溪水和小路。她的本能确定无疑地告诉她,舞蹈教师的音乐也同样还在那里,在溪流旁,在山间小径上。她知道,等她离开人世了,这音乐还将驻留在那里;这是她一生中曾惊叹过的奇迹,是一缕不死的幽*,飘荡徘徊在那最初的地方。

杨凌峰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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