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走近那曲》。班觉摄
图为那曲冬日风光。班觉摄
牧牧吾尔多
封面一幅古朴拙趣的岩画
粗砺而混黑的岩石安卧地表,于草原漠风中诉说亿万年沧海桑田。刻凿其上的两头野牦牛,抵觕隆背翘尾,羌塘草原时常上演的角逐,因踏上这片土地的早期人类的见证和勾勒,而演绎成穿越古今的旷世决斗,张扬着高亢之地的生命奇迹,传递着那曲草原最原初的文明信息——这一幅古朴拙趣的那曲市尼玛县加林山岩画,便是班觉、顿珠拉杰两位藏学专家联袂所著新作《走近那曲》一书的精美封面。
沿着象雄文明、三大部落、十一个县(区)的行文框架翻书细读,地阔千里,时纵万年,风雨如歌,文脉流传,掩卷之余再回眸,烫银色的书名总引人深思:正如岩画跃于眼前让今人能够“走近”远古文明而“走不进”逝去的原始生活一样,对于远超地理概念的那曲,即便是受本土文化滋养又带着严格学术训练再次关照家乡古今风采,也只能是一种“走近”。
而“走近”正代表着行游体悟和文化寻旅本身应有的态度。因为,正是那曲广袤的草原、深远的历史、厚重的文化、丰富的人文、独特的气质,所具有的无限性空间、延展性记忆、持续性吸引,让任何了解认识、情感投射、人文哲思都没有完成时,而是在不断地“走近”中、在进行时态中渐次修行,明心悟本。或者说,“走近那曲”是对这片地域行旅求新求知、精神情感传递的一种生活姿态和文化心态。想来,这应是本书所要交流的内涵之一,正如扉页上所言“献给每一位热爱那曲、走近那曲的你!”
如何走近那曲?如果把书名、作者、封面、目录看作是打开本书的钥匙,那么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羌塘生境、象雄文明发展传播的重要地区、河源流域游牧文化的一脉传承、高原古道文化交流的历史画卷——至少这四重内涵,是本书要交予的“智游羌塘之金钥”,也是打开藏北那曲这片草原的正确方式。
羌塘,意为“北方广袤的平地”,也称为藏北,因平均海拔米,故有“世界屋脊之屋脊”的美誉。
然而这片土地,也一直纠缠着环境恶劣之认知偏见和神秘莫测之他者想象,尽管这里作为高原的重要通道始终不曾断绝熙来攘往。时至今日,“无人区”仍在左右着人们的认知,衬托着地域刻板印象,尽管人类文明之光早已在这里扎根绽放。
对这种已然存在的强烈反差,作者显然没有回避,并在全书的介绍铺陈中,或出于朴素的情感,直斥旧时外国探险家的描述充满悲观论调,“字里行间充斥着一个环境极其恶劣而恐怖的荒凉之地,又是没有任何生物多样性和人文历史的无人区”;或出于牧人的自豪,畅谈“勤劳智慧的藏北牧人创造了绚丽多彩的羌塘独特文化”;或出于客观的判断,例如申扎县尼阿木底等重大古人类考古发现,阐明人类早在四万年前就登上了青藏高原,“刷新了学术界和大众对青藏高原人类生存历史、古人类适应高海拔极端环境能力的认识”,由此来弥合反差、重塑印象。
释怀地理感知上内外错位之“乡愁”,去除过度渲染之魅影,本书更可贵的是并没有停留在应激式反应、家乡的赞美以及客观的全景呈现上,而是在字里行间、一物一景的叙述中渗透着学术关照,努力将藏北牧人与羌塘草原的良性互动作通识化写作和大众化推介,而这也正是有着深厚人类学背景的班觉博士所拥有视野和素养的自然流露。
挪威人类学家弗雷德里·巴斯用“生境”(socialniche)描述一群体在其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中不断重构的过程中会寻找到一种最适合其生存的状态。如果把藏北的人地一体关系称为“羌塘生境”,那么藏北无疑既具有人类群体适应并塑造其生存环境的普同性,也具有适应高海拔极端环境能力的特殊性。如书中绪论所言,人类在羌塘创造的文明是“藏北人民数万年来在世界屋脊自然条件下积极适应生存环境和探索发展实践中的物质生产和精神生产的积淀,是羌塘人民热爱自然、崇奉自然、呵护自然的生活方式和精神记忆”。自然寓之于人,人寓之于自然。
何为藏北?那曲何为一个整体?除了广袤高寒草原构成的整体环境外,更为关键的因素便是象雄文明的形塑与整合。象雄是吐蕃出现形成以前,势力覆盖冈底斯—念青唐古拉山脉之麓整个草原地带、横贯东西的部落王国和文明形态,今那曲地域尽在其中。
顿珠拉杰是国内为数不多的本教研究者之一,并对象雄文化遗迹有着长期田野考察和深入学术研究,在理解和描摹那曲的早期文明以及象雄文明在游牧社会的遗存、传承方面具有旁人无法比及的优势。在“那曲市是象雄文化发展传播的重要地区之一”这样的定位基础上,全书首章用简要的篇幅对象雄及其疆域、象雄文化概念及其特点进行了基本界定,提纲挈领地揭示了象雄文明与那曲地域无法割裂的历史文化联系。
进一步地说,其在地域上形成了从阿里经那曲至昌都乃至四川阿坝、松潘一带的“象雄文化长廊”,在生活方式上主要是游牧知识系统,在文化上体现为以部落为单位的山神崇拜和本教信仰,在遗迹上留存有古墓葬、岩画、白石碑、古城堡等文明遗存,而且这些不同于佛教文化的象雄文明遗存至今仍保留在藏北牧人的社会生活中。
尽管本书并不是专门的学术性著作,也没有对象雄文明与今日那曲之间的关系设置学术议题、继而系统深入讨论,但“象雄文明在那曲”的整体意象却是整体的、清晰的。如果要了解象雄文明在那曲的流传情况,《走近那曲》应该说提供了迄今为止最为全面的象雄文化事项和传承样本。重要的是,在对十一个县(区)卓具特色的山湖、景观、仪式、文物、风俗、传说、骨系等的细致描述中,作者铺就了象雄文明的底色,并于其经纬之上缀连起文化珠串。而这也是不同于其他旅游推介书的特别之处。
那曲是长江、怒江、拉萨河等江河的发源地,也是中国五大牧区之一。把河源文化与游牧文化联系在一起,进而提出“河源地区游牧文化传统”,这是两位作者的创见,保持了学者书写旅游文化书时仍有的独特观察和理解。
怒江河源一段,藏语称为“那曲”,蒙语为“喀喇乌苏”,汉译为“黑水”“黑河”。那曲中东部地区绝大部分都属于怒江河源流域。江水浸润藏北,形塑大地,滋养了独特的草原游牧文化,从早期人类的活动遗迹到象雄苏毗的此消彼长,从格萨尔说唱的活态传承到赛马文化的千年绵延,从牧业生活的现世今生到骷髅墙的生死参悟,从谚语童话的智慧表达到衣食住行的人情豁达,那曲河源流域游牧文化传统以独有的经济方式、认知体系、精神世界界定身份、散发魅力、传递能量。
对那曲而言,如果说象雄文明是纵向的经络,那么牧业文化便是横向的脉动,并由帐篷、驮盐、牛羊、粪火、歌谣、奶酪、编织、草场等等构成草原游牧人的文化符号。对于这些,作者一一列举,每每落笔都像敲打着生活的音符、抒发着牧人的诗意、舒展着草原的舞姿。
“文成公主有意改变路线,来到那雪”“大臣等来到那雪秀尼欧森林,公主见此地风景优美,心情大悦而驻留,禄东赞大臣就先回到墨竹工卡,禀报赞普”,书中引用藏族历史典籍《柱间史》,讲述文成公主在那曲河下游的历史。而今这片地域仍流传着与文成公主有关的许多传说和佳话,保留着千年前吐蕃与大唐一段旷世通婚的民间记忆。
那曲位于唐古拉山脉与念青唐古拉山脉之间,上抵阿里,下达康区,是草原上天然的走廊型通道地带。南北两条山脉兼具有屏障和通衢双重性质,形成“跨唐古拉山区域”,是连接青藏高原与西北走廊河湟谷地、中原地域、北方草原的桥梁纽带和重要管道。
藏北不因其高而险阻,从细石器文化与华北、西北有着文化源点上的紧密联系,到东西草原大通道作为维系象雄联盟政权一体性和文明整体性的交通动脉和政治象征,到唐蕃古道见证唐王朝和吐蕃建立了经常性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与往来,到蒙元驿道、元朝贡道、清代官道维系中央王朝与西藏地方的一体关系,在各个历史阶段,藏北都是连接高原与中原的重要交通廊道和高地,并形成了多条固定的官道、商道、旅道,留下了政治、文化、经贸、人员往来流动的深刻印记。
本书对唐蕃古道在那曲的走向、茶马古道故事传说、嘉黎驿道的样貌、解放军进藏的传奇等都作了介绍,描绘出了一幅那曲古道上交往交流交融的生动历史画卷。
江河奔涌不息,大地因其而得名;文化传承一脉,牧人因其而繁衍。两位作者走遍草原,笔触深沉,以图文并茂的方式向“每一位热爱那曲、走近那曲的你”推介家乡,是赠予也是回馈,是抒发也是邀请,愿视本书为牧民的礼物,联系起与藏北从不遥远的你我。
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羌塘生境
象雄文明发展传播的重要地区
高原古道文化交流的历史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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